【A/单人向】那颗蓝色星球

01

  教授材料力学的索科洛夫博士是个典型——或者说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俄裔。他高大健硕,身姿挺拔,总是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,手臂上肌肉隆起。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壮年男人,蓝灰色眼睛流露出沉稳而坚毅的神色,使人联想到饱经风霜仍屹立不动的山峰,脸部线条给人一种石雕的印象。任何人站在索科洛夫博士面前都宛如站在高山脚下,山峦的阴影重重压在身上。

  “比起学者他更像一名战士,身经百战的那种。”阿斯兰曾在上课时听到后排两位同学这样小声讨论。

  那时他们在一间小阶梯教室上理论课。窗外有一小块草坪,约10厘米高的马尼拉草在微风下如海浪般起伏,衬着“阳光”,漂亮得像是从地球电影里有关草原的镜头中截出来的一小部分——是真正由大自然打造的草原,而不是殖民卫星郊外的人造草场。阿斯兰偶然瞥到了它们,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

  索科洛夫教授的语速一如既往地快,阿斯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草坪拉回到讲台上。但也许是今日的天气被设定得过于舒适,也许是昨晚熬夜画设计图的后果终于显现出来,他开始感到困倦。用手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后,阿斯兰昏昏沉沉的头脑再次神游天外。

  整所学校对索科洛夫的评价惊人一致,无外乎“威严”“疏离”几个词罢了。阿斯兰原本对此没什么想法,但现在他觉得这些评价都太片面了。

  几天前,他抱着一本专业书去索科洛夫教授的办公室询问。在解答完问题后,这位教授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,让他带回去研究。一拿到手,阿斯兰就知道这是一本被仔细研读过的书籍,封皮看上去有些旧了,但出版日期还不久,书页间似乎夹着不少纸张,大概是笔记。

  男人似乎不习惯释放善意,把书递给学生时语言和动作都很生硬,看他扯动嘴角的表情是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和善些——虽然不太成功。感受到善意信号的阿斯兰又好笑又感动,道过谢后回了他一个自己所能做的最灿烂的笑容。他倒是挺成功的,男人的神情因为他晶亮的绿眼睛放松了些。

  在这样松弛的氛围下,他们又聊了一会儿,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遥远的地球。然后阿斯兰知道了,身为一代调整者,索科洛夫在莫斯科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与少年时代,直到即将进入大学,他才同父母一起移民至PLANT。

  “你去过地球吗?”他这样问。

  阿斯兰摇摇头,又露出回忆般的神色,补充道:“不过我远远望见过它,是颗美得让人心惊的星球。”

  他曾几次同母亲往返于月球和PLANT之间,初次与地球相遇便是透过飞船的舷窗。起初,年幼的孩子只是被舷窗边缘的蓝色光晕吸引,当他好奇地扒着窗台向外望时,那颗蓝色星球便如凭空显现一般,凛然出现在眼前了。他一时忘了呼吸,也忘了所处的环境,身边的一切,声音、温度、物件和人,都仿佛在一瞬间远去了,而他孤身漂浮在茫茫宇宙,瞳孔中只倒映着人类母星的模样,发颤的心脏催促着更接近她。也许从这时起阿斯兰便隐约明白,地球对人类拥有永恒的吸引力,哪怕是未曾踏足过她的人类。

  索科洛夫难得笑了一下,不是十分钟前那种僵硬的笑容,而像是一只装了太多水的木桶,终于因为无法承受而溢出一点水。他蓝灰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怀念,说:“有机会去地球看看吧,她远比你在外太空看见得更美。”

  这个向宇宙进发的时代并没有使人类抛弃地球,相反,人类像远行的游子,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都走过哪些路。很多心理学家认为,人类走向未知宇宙的勇气,归根结底源于潜意识中将地球看作了永恒的锚点和归宿。

  阿斯兰对自己承诺,一定要去一次地球,至少一次。

02

  可他从没想过,第一次踏上地球会是以“敌军”的身份。

  战舰突破大气层时,所有机师都进入驾驶舱待命,他们的降落地点非常接近夏威夷群岛——换句话说就是接近地球军的控制范围,很可能会在刚降落时就遭受攻击。巨大的摩擦力使舷窗外一片火红。阿斯兰感到烦躁和低落,他想自己大概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,因为他正暗自祈祷着不要发生战斗,他还没有做好对地球开火的准备。幸好这次事情如他所愿,整个降落过程都不见地球军的踪影。

  战舰暂时停留在一座无人岛附近,休整并接受补给。那原本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晴天,阳光温暖明亮得恰到好处,太平洋温柔的波浪下,鱼群穿梭着。蓝色的海与蓝色的天几乎融为一体,要仔细看才能看出远处那条略微发灰的地平线。身为机师,阿斯兰他们暂时无事可做,又不能到处闲逛给本就忙碌的后勤添乱,只好各自待在宿舍休息。拉斯提很快放弃了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小说,拉着阿斯兰东扯西聊。他们说起今天的地球军格外迟钝时,警报突兀地响起,像是嘲笑他们似的。

  于是伴随着纷飞的指令、杂乱的脚步声和尖锐的警报,他们飞奔着就位。MS脱离舰体的那一刻,广阔的天与海在眼前铺展开,阿斯兰回想起呆望着地球的自己,感到荒谬。但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太久,因为通讯频道里伊扎克高喊着让他躲开。他赶紧回旋机身,一枚炮弹险险擦着MS的腿飞过去,击中了岛屿。树木和岩石碎裂,烟尘四起。海鸟没有出现,它们早已飞远了。

03

  他很久没有回来了,这期间除了一个调查组外没有人来过。桌上依然摆着几本书,但阿斯兰不确定它们是否被移动过位置。他拿起一本,拂去其上的灰尘——是索科洛夫教授借给他的那本。

  他不知所措。

  那些过去的日子、那个昔日的自己,原以为都彻底消逝了,遥远得仿佛隔了数个轮回转生,可残骸却顺着时光长河漂流到眼前。在他研究完这本书和其中的笔记之前,尤尼乌斯7号的悲剧先一步发生,之后就是一段浑浑噩噩、兵荒马乱的日子,他一开始还记得还书,后来彻底忙忘了。

  压在心尖的情绪太满,几乎从喉咙溢出,化成无意义的呻吟。阿斯兰呆呆站在昏暗的房间内,像是等待被淹没,只有捧着书的手在颤抖。

  他久违地联系了学校,从办事处得知索科洛夫教授依然在那任职。挂断电话时已经过了教授的下班时间,因此阿斯兰又熬了一夜,隔天早上才动身前往——他无法忍受那本书再出现在眼前了,像是提醒自己都失去了什么。

  索科洛夫博士正在授课,因此阿斯兰独自在他的办公室等待。时间改变了阿斯兰,却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。他把书放在办公桌上,环顾四周,熟悉的陈设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学生。很意外,阿斯兰以为自己会想逃离,但他更感到安心,像是飞上遥远天空的风筝,原以为自己就此漂泊,却猛然发现身上还有一根与地面相连的线,它仿佛是永恒不变的,静静诉说着风筝从何处而来,并且终将回归。

  和办公室一样,索科洛夫毫无变化,一如山峦般无视了短短4年的时光,只不过阿斯兰发现,之前自己的身高只到他的胸膛,现在已经和他的下巴齐平了。

  他还了书,并为自己忘了这回事向曾经的教授道歉。索科洛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,但似乎还有话要说,因此阿斯兰没有立刻道别。

  室内一时沉默。

  山峦一般的男人也许是第一次露出斟酌的神色,说:“还记得跟你同班的凯恩·拉弗蒂吗?血色情人节后他也参军了。”

  阿斯兰很快就回忆起了那张脸,战争开始前他们交集不多,战争开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,但凯恩·拉弗蒂的面容格外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。

  “他前几天来过,拖着一条义肢,告诉我他时常感到痛苦,但是不后悔。然后我想到了你,阿斯兰,你曾是我最寄予期望的学生,我想知道你后悔吗?”

  从那双蓝灰色眼睛中,阿斯兰看到了自己的模样。他没有试图躲闪,而是直视着教授,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,说出了仿佛早就准备好的说辞:“我很遗憾没能走上最初预想的道路,但我和拉弗蒂一样不后悔。不,应该说,我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。虽然确实很痛苦。”

  最后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,阿斯兰疑惑了一秒,这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。但很快他就释然了,也许在那个瞬间,他感到与自己对话索科洛夫教授不是作为具体的某个人,而是作为别的什么存在的。

  阿斯兰再一次看见了索科洛夫的笑容,很浅,但切实存在。他像是终于放下心,说:“那就好。我们聊聊地球吧,你去过那了吗?”

  空气里最后一丝凝重散去,阿斯兰也微笑起来:“是的,她很美,远比我想象得更美。”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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