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幻想通行】溺亡

01

  他在下沉。

  水。

  冰冷的水。包裹身躯,灌进口鼻。

  勉强睁开眼睛,模糊的太阳离他很远很远。

  水……

02

  追进地下掩体时,他们没有多想。敌方已经是强弩之末,逃跑的唯一意义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——至少当时他们是这么认为的。

  地下掩体的构造很像年代剧中的地道。走道又长又窄,互相穿插,宛如迷宫。四壁钢筋水泥裸露,顶上每相隔一定距离吊着一盏灯,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,颇有些恐怖片的风格。

  敌人当然比他们更熟悉这里,因此追进来没多久,在被甩在身后左拐右拐了几次后,他们晕头转向,跟丢了敌人,也迷失了方向。

  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对己方不利了。

  他们慢下脚步。上条握紧右拳,警惕地观察四周。

  两侧墙壁上不时出现一扇门,大多是关着的,少数开着,上条注意到里面的家具和物件混乱不堪,像是被洗劫过。

  “可能是慌乱中带走了什么东西。”走在前头的一方通行这样猜测。他看上去像是在悠闲踱步,但上条知道他不会比自己放松。

  这是个不详的征兆,能让敌人在这样的危机时刻还不忘带走的东西,要么很重要,要么很危险,要么二者兼具。

  现代化风格的拐杖发出轻微的马达声,和一方通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混在一起,为他营造出一种危险的气质,像是潜伏在丛林中的蟒蛇。“学园都市的第一位”,其实上条不是很清楚这个称号的含金量有多少,只是旁人说起时,不是满脸畏惧,就是心生向往,久而久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  不过……

  上条又看了一眼前方的背影,略长的白发随着他的行动微微摇晃,包裹在白色衣物下的身体细得像一根针,握着拐杖的手瘦到骨节分明。

  不过,真难想象,这样纤细的身躯里居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。

  上条走了个神。

  就在这时,突然之间,一方通行向前扑倒,仿佛突然被断电了。

  “一方……”上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只能愣愣地睁大眼睛,眼眸中映着那头白发在半空中扬起的弧度。

  “发生了什么”“是袭击吗”“敌人在哪”……。时间被拉长,无数问题在一瞬间涌入大脑,又一瞬间涌出,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和空间。上条的脑海最终只被一个想法占据——别让一方通行摔倒。

  体感过去了不短的时间,实际上却只是1秒钟。在一方通行的身体即将接触水泥地的前一刻,上条跨步上前,伸长手臂揽住他的腰,又一用力把他带进怀里。

  ——他好瘦。

  肩胛骨撞上上条的胸膛,这个既不合时宜又无关紧要的想法同步出现在脑海中。

  “一方通行,你听得到吗?”上条焦急地低下头查看。

  白色的人无力地靠在他胸前,手脚发软,头颅低垂,略显凌乱的刘海下,那双红色眼睛失去了焦距。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,此时的一方通行看上去更像一个等身人偶。

  对于上条的话,一方通行当然没有任何反应。他能听见上条的声音,但是大脑已经不支持他理解其中的含义并做出反应了。现在的一方通行只觉得自己似乎在水中下沉——这是清醒后,回忆起这件事的他做出的判断。

03

  水拍打着他。

  于是他开始晃动。

  手上抓不住任何东西,只有水。

  太阳渐渐远去,直至消失。

  水灌满了他。

  水……

04

  拐杖并没有因为失去主人的把握而倒下,它依靠底下由四根机械“手指”组成的爪子独自站立,然后在上条惊奇的目光下开始转动头部,并发出更响亮的马达声。除此之外,四周没有任何声音。

  上条跪坐在水泥地上,让一方通行平躺着,枕在自己腿上。呼吸和心跳都很正常,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,看脸色也不像受了内伤的样子,但一方通行却变成了一个睁着眼睛的植物人,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。

  是电极的问题吗?信号被切断了?那个拐杖在尝试恢复信号?

  上条努力回忆有关一方通行的事,终于找出一条可信度较高的解释。

  他等了1分钟,其间神经紧绷地注意四周,生怕敌人会突然从哪个角落扑出来,手不自觉地搂紧了怀里的人。1分钟后,拐杖停下了,什么也没发生。

  上条流下一滴冷汗,脑内飞快地分析形势。信号大概就是敌人切断的,所使用的道具是之前一方通行怀疑他们在慌乱中带走的某个东西。既然已经打倒了一方通行,敌人很可能不会只顾逃跑,而是返回将两人一网打尽。同时上条没有把握一边战斗一边保护另一个人,也就是说,继续留在这会很危险,最好的选择是暂时撤退。

  思考在几秒内完成,上条很不甘心,但还拉着一方通行的手臂将他背起。他确实很瘦,但是身高与上条相当,而且失去意识的人远比清醒状态下重。上条有些吃力。

  白发蹭着他的脸颊,浅浅的呼吸搔着他的耳廓,有点痒。不过现在不是介意这个的时候,上条拿过拐杖,自言自语道:“借我当武器用。”

  这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,上条立刻靠着墙壁,屏息凝神地倾听。声音来自他左前方,是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,人数不少,离他们还有段距离,但逐渐接近。

  上条深吸一口气,安抚突突直跳的心脏,转身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。

  “好,现在竭尽全力逃跑吧。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。”

05

  什么也没有。

  只有水,和黑暗,和冰冷。

  “我会死。”昏沉的大脑第一次有了想法。

  但他在上升。

06

  高密度的枪声和爆炸声震得上条短暂失去了听觉,他只看见身穿警备员制服的黄泉川抓着他的手臂,嘴巴一开一合,似乎在喊什么。但他没有在意,反手抓住黄泉川,喊道:“医生在哪?一方通行受伤了!医生!”

  黄泉川愣了一下,又对他说了什么,直起腰招呼身后的人。如果上条能听见,他会发现黄泉川说的是,“先担心一下自己吧,你看上去比他惨多了”。

  很快有几个人上前把他们——浑身是伤,白衬衫被血液染透,摊在地上站不起来的上条,以及被他无力的双臂搂住,失去意识,同样沾着血,但看上去比上条好多了的一方通行——抬上担架,送上救护车,一路疾驰着送往医院。

  周围被拉上黄色警戒线,一部分警备员在疏散围观群众,可惜收效甚微,另一部分进入地下掩体搜查。空气里弥漫着燃尽的火药和翻开的泥土的气味,柏油路布着蛛网似的裂痕,石块和土块四处散落。但一切都和上条没关系了。

  “得救了。”

  他心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,肌肉和大脑瞬间放松下来,于是他咚地一声倒在简易床上,陷入黑暗。

07

  “水……”

  睡梦中,他轻声呢喃。

  “怎么怎么?想喝水吗?御坂御坂关切地凑上前。”女孩拿起插着吸管的水杯,却发现他并没有睁开眼睛。

  一方通行感到自己正在上升。

  在水中上升。

  冰冷的水包裹着他,灌满他的身体,夺走他的呼吸和体温。

  但他在上升。

  隔着水,太阳出现了。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、模糊的光点,然后渐渐变大。

  他竭力向太阳抬起手。

  一股力量握住他的手。

  他被一口气拉出水面。阳光洒满他的脸颊,身下的深水变成了浅水洼,体温和呼吸回来了。世界也回来了。

  一方通行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,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明。

  消毒水的气味,是医院。

  “啧,被摆了一道。”

  他撑起身体,发现自己身上和手臂上缠着绷带,但伤口似乎并不严重。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,记忆停留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。

  “啊……”

  白色的人原本想下床,却突然停下动作,因为他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的黑发少年,看上去比自己狼狈得多。

  他回想起最后听到的是少年遥远的呼唤,于是突然知道那个将他拉出水面的力量来自何处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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