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很熟，互相暗恋，但还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暧昧时期）
01
偶尔，学园都市繁忙的街道上会出现这样的人，伸长脖子东张西望，眼神在飘过天空的巨大飞艇、街边矗立的风力发电机、路面上游走的圆筒状机器人上来回转动，同时嘴里不断喃喃自语，说的无非是感叹学园都市科技水平的词罢了。他，或者她，要么是前来探望孩子的家长，要么是刚入读城市内某所学校的学生。
如果这时有谁想试验一下自己的能力，让杯子里的水飘起来组成一个圆环，或者隔空偷走同学盘子里的小点心，一定会让外来者瞪大眼睛，忍不住嘟囔：“太夸张了，这也算科学吗？”
这当然是科学，在这座科学之城，任何乍看上去不可思议，仿佛奇幻作品里才会出现的现象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。如同基督教徒信奉圣经一样，这座城市信奉科学。
——所以上条很难理解为什么学园都市会有神社。
他当然知道这里有神学院。与外界不同，学园都市的神学院尽是群并不真正信仰宗教，只把它当成社会历史学的一部分进行研究的人。可这座神社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，如果说它仅仅是作为社会历史的实体展示而存在，承担的功能类似博物馆文物的话，那现在神社里的人着实过于多了，几乎可以用摩肩擦踵来形容。
人潮所产生的推力使上条只能顺着这股力道往前走。他感到人们的体温叠加起来，在冬日里将这一小块区域变得暖烘烘的，带着令人难受的轻微汗味。上条尽量避免和陌生人贴着手臂，叮嘱茵蒂克丝抓紧他的袖子，免得被挤散。他勉强转头，透过人墙间的缝隙往台阶下看，更多的人正朝小山包涌来，穿着各色服装的人们组成一条五颜六色的大河，逆流而上。
“来这里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吗？早知道还不如让茵蒂克丝选去哪，哪怕是在小吃街花一整天钱——这个还是算了吧。”上条说到一半，想起自己岌岌可危的生活费，立马改了口。
“当麻。”身后，茵蒂克丝一手高高举着苹果糖，免得它被碰到，一手拉着上条，救助似的喊了一声。
上条左右张望了一下。他们正走在通往神社拜殿的石板路上，两侧是树林，叶子已经落尽，只剩光秃秃的灰色树枝伸向天空。人群拥挤而喧闹，缓慢地向前移动，铃铛的声音似乎没有停过。“如果真的要实现每个人的愿望的话，神明大人会不会太忙了？”上条暗自担心。不久前下过一场小雪，树枝上，以及前方拜殿的黑色瓦片上还都残留着薄薄一层白雪，几只麻雀大着胆子在这停歇。
“来这里。”黑发少年终于找到脱离人群的突破口，反手抓住少女的手臂。
02
“呼——”
上条和茵蒂克丝站在光秃秃的树林边喘气，两人身上的和服都被挤得有些乱了。
好不容易逃出拥挤而闷热的人潮，上条大口呼吸着凛冽的清新空气，终于感觉自在了些。
茵蒂克丝用空着的一只手整理衣服，抱怨道：“为什么非要来祈福？明明有我这个修女，在家里对着我祷告不就行了吗？小萌老师赞助的衣服都变得皱巴巴的了。”
“你不懂。”上条喘匀气，“新年参拜神社是日本的传统。而且是因为你说对日本文化很好奇，我才带你来的。你该不会现在想说，你只对食物的那部分感兴趣吧？”
茵蒂克丝没有说话，但从表情来看，上条说中了。
“不过人确实出乎意料的多，我还以为大家都会说‘这只是迷信而已’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来。亏这里还是科学之城。”上条看着眼前缓慢前进的人群，打从心底里不解。
这回换成茵蒂克丝为神社辩护了：“不懂的果然是当麻吧。信仰的力量可是很强大的，它不仅仅是精神寄托，当你的信念足够虔诚、足够炽热时，神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。”
“对对。”上条看都不看她一眼，敷衍道，“待会儿我就去许愿，希望神明保佑我下一年别这么倒霉了。”
茵蒂克丝鼓起嘴，提高音量：“别想糊弄我，你根本就没听进去吧。我再说一遍……”
就在两人为宗教信仰争执时，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“咦，这不是修女小姐和恩人吗？你们也来为明年祈福吗？御坂御坂愉快地向你们跑来。”茶色短发、身穿蓝色印花和服的小女孩沿着树林，边跑边向他们招手。在上条面前停下后，她抬起脸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“最后之作？”上条不由得跟着笑了，一抬头，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，那个熟悉的人影拄着拐杖，从最后之作跑来的方向慢慢走近他们，白色的身影几乎反射着阳光，红色围巾的一角被风吹起来。上条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灿烂和轻柔，肩膀也放松了些，简直有种劳累了一天后回家泡热水澡的松弛感。
03
他们从小路下山，沾了满身寒气后才终于在半条街外的一家日式甜品店坐下。
这附近人少了许多，但店内还是坐满了顾客，大概是和上条一行人一样前来参拜神社，却被现场人山人海的盛况吓退的人。他们等了一会儿，才等到一张足够大的桌子。
靠窗摆放的长方形桌子，坐7个人稍嫌拥挤了。最后之作拉着一方通行坐到上条身边，番外个体悄不作声地挑了离上条最远的座位。黄泉川要了两份菜单，先递给最后之作和茵蒂克丝。
这家店不仅贩卖的点心复古，装修也颇具传统风格，并以花草和木制摆件做装饰，空气里满是甜而不腻的豆沙、牛乳和茶的香气，勾得茵蒂克丝两眼放光。
“你克制一点，这次是人家请我们，不要点太多。”上条小声提醒。
对面的芳川非常耳尖地听到了他的话，笑笑说：“没事，这次让一方通行请，不用替他省钱，反正他钱多得没处花。”
一方通行看了她一眼，没有发表任何看法，算是默认了。上条倒是很不好意思，催促茵蒂克丝赶紧道谢。
时间是上午10点左右，冬日的太阳升的晚，现在还不到最高点，阳光斜斜从玻璃窗照射进来，为一方通行过分苍白的脸笼上一层浅淡的金色。他正侧头和最后之作一起看菜单。
趁无人注意自己，上条仔细打量他的眉眼，略长的刘海在脸上投下阴影，睫毛上停着光，眼瞳的红色是上条此前从未见过的澄澈明亮，脸颊看上去光滑而柔软，鼻梁、嘴唇、下巴，每一段线条在阳光下都如此清晰，却都显得不太真实，仿佛正渐渐融进光里。有一瞬间，上条怀疑这只是自己的梦境罢了。
一方通行穿了件白色和服，上条猜测是两位大人要求的，他不像是会主动穿这么麻烦的衣服的人。围巾被他摘下，叠好，放在自己腿上。“这个搭配很好看。”上条这样想着。其实不只是好看，白色的皮肤、白色的头发、白色的衣服，如果不搭配一些亮眼的颜色，看上去会像一片虚幻的、脆弱的影子，让上条担心他是不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。
“你在发什么呆？”
回过神来的上条发现自己已经与一方通行对上了视线。
“不，那个……”上条掩饰似的连忙移开视线，“我只是觉得，你的头发长了不少，比起夏天的时候。”
确实长了不少，已经能扎起来了。
“因为他在用能力控制头发生长。”决定了自己要吃什么，最后之作把菜单递给黄泉川，愉快地接过话茬，“这能力还真方便，明明几个月前才把头发全部剃光，现在已经长得比剃之前更长了。御坂御坂用羡慕的口吻说。”
“喂，小鬼。”期间一方通行试图制止她说出这些话，但没有成功。
剃光了？上条注意到不寻常的信息。
“怎么了？你为什么一脸御坂做了多余的事的生气表情？”最后之作歪了歪脑袋，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，“难道你是在难为情吗？哇呜，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英勇表现，原来一方通行是这么谦虚的人。御坂御坂装出一副因为意外发现而惊喜的样子。”
“拜托你不要随意揣测。”
“御坂可不是随意揣测，御坂是有理有据地揣测。”
“哈？那我倒想打开你的脑袋，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理。”
两人非常自然地开始斗嘴，让上条失去了提出疑问的时机。就在他试图插入他们的对话时，黄泉川托着下巴，微笑着说：“看来上条同学还不知道这件事。也是，这个喜欢逞强的家伙是不会主动对你说的。”
于是上条看向黄泉川，等待她进一步解释。
“8月末的时候，那孩子为了救最后之作被子弹击中了脑袋，因为手术把头发剃光了。”
黄泉川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，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，却让上条瞪大了眼睛，差点跳起来。
“怎么可能？”这是上条的第一反应，并非是人类常规的、听到噩耗后的本能反驳，而是理智的判断。上条远远看到过一方通行是如何应对超电磁炮的，他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，“反射”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帮他把攻击原样返还。橙色电光照亮他的脸时，就连远处的上条都看清了他脸上的无趣神色。上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，不敢相信一方通行会被区区枪支打败。
然后，他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，让他遍体生寒。
“那是因为他把全部计算力拿来救御坂了，没有余力维持反射。”最后之作夸张地捂住脸，“真帅啊，简直就是电影里的英雄，御坂从那里开始对你改观了。御坂御坂丝毫不掩饰崇拜之情。”
“你……”上条想对一方通行说些什么，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，劝他保护好自己也好，关心他的伤势也好，现在才说这些未免太迟了。从一方通行遇到最后之作，到他为了保护这个女孩而受伤，再到他经历治疗和复健后出院，这段经历如果写成故事一定充满曲折和艰辛。但这个故事里没有上条的存在。
想到这，上条有些泄气，甚至于愤怒，是针对自己的愤怒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，在一方通行的人生里，自己来得太晚了，以至于错过了太多。在这之前一定还有许多其他故事，同样曲折艰辛，是上条一无所知，并永远失去参与机会的。
为什么不能早点遇见？这样就能早点帮助他了。
上条独自懊悔着。他知道这很没道理，但还是懊悔着。
04
临近正午时他们才离开甜品店，因为黄泉川坚持不能白来一趟。
“难得来这里，至少要祈福一次再回家吧。”她这样说着。
“真麻烦。”一方通行嘴上抱怨了一句，但还是乖乖站起来，戴上了围巾。
在通往神社所在的小山丘的路上，人潮依旧拥挤，但大部分人都与上条一行人方向相反。他们走在其中，感觉自己像是溯流而上的鱼。
不知不觉间，上条和一方通行落到了最后。拐杖敲击地面的频率慢下来，上条配合地也慢下脚步。渐渐地，他们和其他人隔开了一些距离。
两边商铺在进行各种促销活动，花花绿绿的广告牌摆得到处都是，配合橱窗和店面门头上的新年装饰，为这条街道营造出一种暖融融的热闹氛围。最后之作和茵蒂克丝兴奋地四处乱跑，叽叽喳喳地交谈，不时被两位大人提醒一句。番外个体则事不关己地跟在芳川身边，但也在偷偷东张西望。
红色围巾的映衬让一方通行的肤色显得没那么苍白了，他注意着眼前被自己在心里归类为“重要之人”的几个人，露出思考的神情。
上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，但这样与他并肩行走在普通街道上，享受和平与宁静的体验实在太难得，让上条不想开口打破平静。
最终，还是一方通行先开口。
“我就直说了。我大概能猜到你刚刚在想什么，‘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，这样我就能早点保护你了’，你是这么想的吧？甚至还因为这个自责。”
一方通行没有看他，皱着眉，语气里是被压抑的怒意。
“你还真是个自大的混蛋。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？不管谁有麻烦你都有义务去帮，帮不了就怨恨自己。”
被莫名其妙骂了的上条一时没反应过来，下意识反驳：“因为那是你……”
“那也不是你的错。”一方通行打断他，同时突然停下脚步，转头看着他的眼睛。
“你们在吵架？”前面，察觉到动静的黄泉川回头问道。
“没有。”一方通行说。
黄泉川怀疑地看着他们，但没有追究，说：“那就赶紧跟上，别跟大家走散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她没再管身后的两个孩子。一方通行却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跟上。
“为了已经过去，并且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自责，你不觉得这样很蠢吗？”
上条看着这样的一方通行，生动的红眼睛盯着他，像是闪烁的宝石，或者燃烧的火焰。这双眼睛把他带回了夜晚的派车场。那时，在超电磁炮的橙色电光下，上条也看到过这双红眼睛，可那抹红色是脱胎于暗沉与污秽的干涸的红，并非上条现在所见的流动着光的红。
已经过去了。那个过去的一方通行上条再没有机会保护，但一方通行不是还在这里，还有未来吗？
“要是连这种事都得在意的话，更应该自责的是我才对吧。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时候，你才是干了不知多少大事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上条突然笑了，“原来你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。”
“啊？”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后，一方通行的气势一下子消失了。
05
上条往善款箱里投了一些零钱，摇动几下绳结，让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。接着他双手合十，头一回如此虔诚地在心里开始祈祷。
“既然已经错过了一方通行之前的人生，那就请让我参与他此后的人生吧。”
想了想，他又补充了一句。
“也请让一方通行参与我往后的人生。”
